青篱书屋张淑兰酸枣红了

福州白癜风医院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81053053973129699&wfr=spider&for=pc

  刚进冬月,天气立马就给陕北来了一个下马威。早上巡井,寒风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呼啸着,如同万束锋利的飞镖,气势汹汹地向我们采油工奔腾而来。尽管都穿着单位上发的厚实棉衣,但我们一个个还是在巡井路上被冻得牙床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如此冷的天,不仅人耐不住,那花草更是耐不住。正当我冻得在路边反复呵着气搓着手的时候,突然几十颗黑里透红的酸枣映入我的眼帘。此时的大地一片萧条,唯有这些酸枣儿像小灯笼一样给大地注入了一丝生命的活力。这路是我走惯了小路,却从未留意路边有一株酸枣树,它矮小的身影傲然挺立在寒风里,那种奇崛之态,也是十分地给力。此情此景,一种温暧感溢满心头,霎那间,我仿佛看到儿时脑畔上那一抹的酸枣红;看到一处处依山而建的窑洞院落;看到那被大山环绕的小山村......

陕北的村落大都临山、择湾、依沟而建。我的家乡就在一个大山环绕的山旮旯里,山势起伏,随高就低。走进村庄,你就走进了酸枣树的海洋,每当大地苏醒的时候,酸枣树也跟着活跃起来,整个山上的酸枣树看上去犹如起伏跌荡的绿洲,又像浪拍潮涌的碧海,让人坐在山头不由自主地望着它们而沉思默想。乡村人口稀少,最多也就那么十来八家,每家窑畔上都生长着一抹酸枣树,而茂盛的酸枣树下便是我儿时生活过的老窑,这不起眼的酸枣树却让我对老窑有着一种牵扯不断的情结。

我的童年是在乡村老家度过的。在我最初的记忆里,我家只有三个女人,那就是奶奶、母亲和我。爷爷走的早,奶奶用柔弱的肩膀含辛茹苦地把父亲拉扯大。可是当奶奶刚给年满十八周岁的父亲娶完媳妇的第五天,遇上县上征兵,父亲从小就是一个热血男儿,就积极响应国家政策带头报了名。尽管奶奶千方阻拦,急的都快哭瞎了眼睛,还是没有拗过父亲当兵的决定。母亲新婚十五天后,父亲就在乡民们敲锣打鼓的欢送中随着部队去了青海,这一去就是好多年。

  我一出生,就和奶奶、母亲相依为命。那时,家里的日子过的总是寒酸而幸福。母亲一天灰头土脸没有一丝清闲,整天像个男人似的在田间里旋转。而奶奶,大多时间像陀螺一样呆在窑里做家务。她从母亲上地以后,就开始担水割草、喂猪喂驴,我在被窝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奶奶骂鸡骂狗的声音。不是骂狗把鸡食给吃了,就是骂鸡满院子拉的都是屎。骂完以后,奶奶返回窑里,给大锅添上水,锅底熬上小米粥,锅笼蒸上洋芋、红薯,在灶炉里架起硬柴。等硬柴烧旺以后,在这个间隙里她又跑出去扫院、晒衣物、拾掇工具。约莫饭快蒸熟的时候,她又匆匆把昨晚剩下的窝头,或者剩面放进大锅里,盖上锅盖给炉火里再添点小柴,随之又在门口的菜园里拔拔草、翻翻土。等屋里饭的香气飘起来的时候,她才一边喊我起床,一边回窑洗手,然后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等吃完了,我有时还没把衣服穿好,她一着急,就拿起饭桶去给母亲送饭,在大门“哐啷”一声中给我留下一句话:饭在锅里,吃完就去上学。

而我似乎并不把奶奶和母亲的辛劳看在眼里。我的快乐是看到衔泥筑巢的燕子;是窑角张开的蛛网;是女孩子喜欢的头绳;是邻居二小家的苹果香;是父亲探亲回家买的小人书;还有秋天脑畔上那一抹酸枣红......

  乡村的日子是辛酸的,有时饿得饥肠辘辘,也没有零食吃,零钱花,可时刻要接受母亲不怕清贫、活出骨气的教育。单调的大山虽然遍地长满了酸枣树,但果树、梨树则少得可怜,其他人家或多或少都有一两棵苹果树或老梨树,而我家除了脑畔上酸枣树比别人家长的茂盛外,其它什么果树都没有。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如饥似渴的我只有站得远远的眼巴巴地望着,靠近了就会被母亲骂。有一年秋天,邻居二小家的苹果熟了,很馋人,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令人直流出哈喇子。自从他妈妈给我吃了几颗苹果以后,我常常惦记清脆甘甜的余香,有次中午趁他家没人,我就翻墙进去偷了一回,竟然得逞了,可是第二回就被逮住了。

二小妈把我送到母亲手里的时候,我有些满不在乎,不就是几颗苹果吗?可是等二小妈刚走,母亲就举起那双满是茧子的大手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并再三警告我:“穷要穷的有骨气,再馋也不能偷别人家的东西。”我连哭带喊,目的是想引来奶奶的袒护,可是奶奶听到我的声音,并没有过来拉开母亲,而是自己一个人在墙角偷偷地抹着眼泪。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晚上睡在炕席上,屁股疼得都不能翻身,母亲想用热毛巾给我敷肿,我死活不理她。多年以后,我再次想起此事,心中多少有些辛酸,但同时又很感激母亲,是她教会了我如何做人!

  第二天,母亲又早早地去地里和村民们一起收庄稼了,我在睡意朦胧中,就听到奶奶温暖的呼唤:“兰儿,快起来,看奶奶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睁开眼,奶奶手掌中一把通红的酸枣映入我的眼帘,我一咕噜从被窝里爬起来,说:“咱家酸枣红了?”奶奶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说:“咱家的酸枣虽然没有二小家的苹果美观养眼,但比他家的酸枣甜多了。”说话间,奶奶把一颗又红又大的酸枣放进了我的口里,轻轻一咬,这不起眼的酸枣味儿甜中带酸,有苹果一样的甜而滋润,杏儿一样的酸而喷香,等把一大把酸枣吃完,那昨日的疼痛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每年中秋节前后,是收割庄稼的繁忙时节,奶奶和母亲没日没夜地泡在田间地头,家里扫地、拔猪草、放牛、烧水之类的活都成了我的事。活儿虽然不少,可在早上上学前,总要先把窑畔上的酸枣摘满口袋,到学校送给老师,分享给同学,就是这一把把不起眼的酸枣拉近了我和同学之间的距离,打发着生活的苦涩。

忙完秋收,山野的酸枣便熟透了,像一串串剔透的红玛瑙,沉甸甸地挂满枝头,秋风一吹,左右摇摆,上下舞动,仿佛在向人们邀功示意。这干稠果实可是喜坏了村里的婆姨们,她们大清早一个个提着筐子竞相去摘,拿回家做酸枣酒。

   

  她们总是早不过我奶奶。奶奶把从山里摘回的酸枣和脑畔上打下酸枣,捡果核完整,色泽纯正,肉质厚实,虫没蚀的,洗净剔核,捏碎后掺和在一起,放入一个大瓷坛里,撒上白糖,倒上水,加上酵母液,然后盖上瓷盖进行发酵。在发酵期间,奶奶有时在瓷坛上蒙好几层塑料,有时会盖上厚厚的被子,以满足所需的温度。在酸枣脱酒后,还要等到老熟时才能食用,那段日子最是难熬的,我一天要看好几回,偶尔用筷子蘸一点尝尝,那股酸味让我又伸舌头又跺脚,奶奶看着我的窘相,咧着掉了门牙的嘴巴,笑的前俯后仰。

  终于等到酸枣酒出坛了。瓷盖子一打开,一股浓浓的酒香就开始弥漫在老窑。一小碗喝下去,一股滚烫的热流会迅速传遍全身,暖暖的、润润的、让我顷刻间感到浑身舒坦、滋润、惬意,回味无穷。这个时候,奶奶就忙碌起来,她张家一碗,李家一碗送个不停。过上一段时间后,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酸枣酒也酿好了,虽然都是酿酒,但各有各的窍门,各是各的风味。不管是哪一种味道,等到农闲女人们在一起扎堆的时候,都会拿出自家酿的酸枣酒,大家你喝她家的一口,她喝你家的一口,其场面真是其乐融融。

  小村子虽然人少,但大家都很好客,只要一有公家人回来或者外乡人来,这酸枣酒就成了她们招待客人的最好礼物。男人们在外头高声一喊:“窑里的,来人了,备酒。”刚一小会,婆姨们就端着一碗浓浓的酸枣酒放在了炕头,再配上一盘自家腌的酸菜,一起盘腿坐在热炕头,谈论着外面花花绿绿的事。这时,我幼小的心灵总是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走出大山的一种期待。

  

就在我上五年级的一个晚上,母亲从队里开会回来,满脸带着一种喜庆,奶奶看见了,一边在煤油灯下面衲鞋垫一边问母亲:“队里又有好事吗?”母亲的笑容犹如黑夜里的酸枣红,闪烁着光明与希望,她脱鞋坐在炕上说:“队长说咱延安的酸枣经专家鉴定是中国酸枣种类中活性成分最高的一种,含大量维生素和生物活性物质,现在药材公司正大量收购哩,等农闲了让大家都去摘酸枣卖点钱。”奶奶一听,她笑容里的皱纹更密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对母亲说:“那咱明天就开始行动吧!”我一听,也高兴的一蹦三跳,我告诉奶奶明天我就用鞭子把窑畔上的酸枣全部打下来,奶奶一听,笑容立马收敛了一些,说:“憨娃哩,咱家的酸枣还要酿酒呢,咱们先去山里去摘。”就这样,一夜间,酸枣在我们村成了“摇钱树”,老的少的,一旦有时间,都会跑到山上去打酸枣。

没过几天,近处的酸枣就被人们摘得光秃秃的,即便是远处的,只要好摘的地方也成光杆司令了,剩下的便是那些生长在山崖畔、悬沟处的酸枣了。这些酸枣看起来诱人,但却自带杀气,让你探不着,摘不得。有好强的汉子,便不怕地势险,就是手被刺伤,衣服被刮破,头发被圪针勾住了,也不惜冒风险,而母亲就当了一回“强汉子”,结果却被栽成重伤。

  记得那天天还没亮,母亲就出门,她说我和奶奶一个太小,一个太老跟着她很不方便,不如她一个人出去打酸枣利索。等到中午吃饭时分,奶奶还不见母亲回来,便去二小家询问。刚走到硷畔上,二小妈便慌慌张张地从窑畔上跑下来,大声呼喊:“兰儿奶,快、快......”奶奶听后,赶紧迎上前抓住二小妈的衣襟说:“怎么了么?是不是队上又要开会了,兰她妈还没回家呢!”二小妈什么也不说,拉着奶奶和我就往山里跑,刚走到半路,就看见几个乡亲用拉拉车拉着母亲正匆匆忙忙地往回赶。奶奶像疯了一样跑过去,跪在拉拉车跟前,看着躺在里面满脸是血的母亲说:“这是怎么了嘛,怎么了嘛......”二小爸说:“哎,都是这钱害的,兰兰妈摘酸枣时掉崖下了,赶紧让人去对面村叫陈医生看看要不要紧。”我一听,没等奶奶爬起身子,就直奔对面的西村而去,走了没多远,奶奶的叮咛在风中传来:“兰儿,小心点,走大路,可不敢再走小路了,你要是再有个闪失,我也不活了......”

  

  等陈医生骑着自行车带我回到村子,乡亲们也都来了,村长婆姨抱着母亲一边给母亲擦洗脸上的血迹,一边招呼陈医生赶紧过来看。大家凝神静气地看着陈医生给母亲听诊、号脉,唯有奶奶在一旁不停地抹着眼泪。过了好大一会,陈医生说:“大家放心吧,人没什么大碍,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就是左脚有点骨折,待我用布板给固定好,吃点中药,这一月半载不要下地。”乡亲们一听没什么大碍,都长长地出了口气。陈医生临走时,村长拿出来一个大旱烟袋说:“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你,这是今年的新烟叶,来吸几口,劲大着呢!”村长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两眼,那脸颊跟酸枣树皮一样粗糙,腰背伛偻得像酸枣树弯曲的枝干,唯有他手里那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霎是好看。

  待乡亲们一个个散去,月亮也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吃完晚饭,奶奶挑亮煤油灯芯,开始给母亲挑扎在脑上、脸上、手上的酸枣刺,奶奶每一针下去,母亲都疼得直咬牙关。看着母亲疼痛的样子,奶奶就抱怨说:“你说你嘛,摘酸枣都不要命了,那山崖有的男人都不敢靠近,你可能行了,这下好么,知道疼了。”提起酸枣,母亲虽然是满身伤痕,但眼睛里依然闪着光亮说:“那山崖上的酸枣通红通红的,在太阳下闪闪发亮,可吸引人呢!”

  奶奶听了母亲的话,又开始用衣襟擦起了眼泪,过了好半天,她开始问我:“兰儿,你现在会写信了吧?”

  “会了,奶奶。”我一边在灶火给母亲熬中药一边回答。

  “那你把药熬好就给你大写信,问他看还要不要这个家了?”奶奶气狠狠地说。

   

  我听后,赶紧从炕前的抽屉里拿出父亲前不久写回的信给奶奶说:“爸爸说他刚转业到兰州铁路局,等忙完这阵子就回家看我们。”

  “看我们?每年都说回家看我们,这几年那一年回了么?你就告诉他,再不回家,我就和你妈去找他。”奶奶越说越生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刚到兰州工作,有好多事要处理,再说回来也只能呆几天,盘缠路费的,真不划算。”母亲躺在床上,用微弱的声音替父亲辩解着。

  我正在灶火口看药好了没,突然奶奶就跪在母亲面前,大声嚎起来:“兰儿妈,我们张家对不起你......”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跪,母亲努力想爬起来,可是奶奶一把按住她不让她动,这个时候,我再偷偷地看母亲,发现母亲眼睑内积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哗哗地流过了她那黝黑的脸膛。

  母亲跌伤以后,奶奶就充当了母亲的角色每天去队里挣工分,而我则利用放学时间回家给母亲做饭,扫院洗衣,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间过的真快,不知不觉冬天就来临了,母亲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后,终于可以拄着拐杖下地做饭了。

  农闲后,奶奶和村里的叔婆婶娘们一起到镇上去卖酸枣。等晚上回来的时候,奶奶用卖酸枣的钱买回了家里的日常生活用品,还给我买了爱吃的果丹皮,最后拿出一块斜纹布递到母亲手里说:“嫁到我们张家,没穿过一天新衣服,等你脚好了做上一件新衣服,出门跟事情什么的穿上总是个脸面么。”母亲接过这块新布料,没有说太多的话,而是赶紧走到灶台前给奶奶盛饭去了。

  快年关时,父亲回信说:“他打算到青海格尔木去,那里正在搞开发建设,国家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奶奶一听,一把夺了我手中正念的信,她气的脸都有些发紫,脚在地上一跺说:“我就不信没法治这死小子了,成天说给祖国做贡献,可是我们家也需要他管啊!”奶奶一边把信折起来装进口袋,一边对母亲说:“现在你自己能下地做饭了,明我带兰儿到县城去找你二大去,你二大好歹也是县上的领导,这死小子你二大的话还是听的,让你二大想办法看能不能把他调回来。”我和母亲都没有应声,想着奶奶是一时生气说的气话,让父亲回老家工作,那简直是做梦呢!

第二天鸡刚叫,我睡得朦朦胧胧,奶奶就在窗户前叫我起床。母亲一咕噜从炕上爬起来,对着窗外的奶奶说:“妈,真去县城啊?”奶奶在窗外回应:“就算不为你,也要为兰儿着想,兰儿马上要念初中了,我一辈子不识字,我就想让兰儿到县城上学,那里条件好,教学质量高,等兰儿他爸调回来,你就去城里给兰儿做饭。”母亲和我听了,似乎突然明白了奶奶的一片苦衷,母亲赶紧两下帮我穿好衣服,又偷偷地给我手里塞了几毛钱,然后开门让我和奶奶一起走了。

  我和奶奶步行十五里先到镇上,再从镇上坐客车去城里,到城里几番周折后,等到二爷爷家已经是华灯初上。二爷爷对我们的到来非常高兴,他让二奶奶专门给我们包了饺子吃。饭碗刚放下,他就对二奶奶说:“今晚上电影院刚好有电影,你去陪大嫂和娃去看场电影去,明天再给大嫂和娃买身新衣服穿上。”奶奶说:“我这次来什么都不需要,我就是想求你办点事。你大哥在的时候把你没少疼,如今你大哥走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给你添过麻烦,这次来就是想找你帮个忙。”奶奶刚一开口,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二爷爷一见奶奶这番伤心,就也哽咽地说:“大嫂,我上学是你和大哥省吃俭用供出来的,你的恩惠我今生难忘,现在要说谁敢欺负你,我给你做主。”奶奶越哭越伤心,吓的我也在二爷爷家哇哇地嚎起来,急的二爷爷和二奶奶不知道该安慰谁了。我正哭着,二爷爷突然一声怒吼:“兰儿,谁欺负你奶和你了,快说。”二爷爷的声音如一声雷吼,霎间把我和奶奶给怔住了。奶奶赶紧站起身说:“谁都没欺负我,这些年乡村人对我都好,就是我这不听话的儿子要把人气死。”

“兰他爸在兰州把工作干得非常优秀,前段时间还来信说他马上又要去青海支援西北建设了,怎么会气你么。”二奶奶一边扶奶奶坐下,一边说。

“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家日子过的多么艰苦,兰他妈自从结婚到我家,没有过一天好日子,有个男人常年在外跟没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大人的苦楚都搭在外,可是这娃总不能和我们一样跟着受苦吧!”奶奶一说到伤心处,又开始哭起来,她一把鼻子一把泪继续向二爷爷哭诉:“我就想能将兰他爸调回来,把家也管了,最起码娃前途就有希望了。今天我辛辛苦苦带着娃到你家,就是想让你规劝一下那倔小子,看你能不能给他单位领导写一封信,把我们家的实际情况给反应一下,建设国家是大事,但只有小家安稳了,国家才能安定么!”不识字的奶奶说出这一番话,让二爷爷沉思了好半天,他把我抱在怀里,叹了口气,过了良久才给奶奶发誓说,一定想办法规劝父亲调回老家。

  第二天奶奶就带着我起身回村了。无论二爷爷和二奶奶怎么挽留,奶奶始终要走,我知道她是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家。走的时候,奶奶从随身拿的布袋里掏出了几把酸枣递给二爷爷说:“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咱家的酸枣,现在工作忙得都没时间回家,我给你带了几把解解馋。”一看到酸枣,二爷爷的思乡情绪立刻溃崩了,他说,出门这么多年,梦里出现最多的就是老家窑畔上的那一抹酸枣红。

  

  回到家里,我把奶奶去二爷爷家的一幕幕都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几口气。晚上我睡醒一觉了,家里的煤油灯还在扑闪扑闪地亮着,母亲依旧在灯下做着针线活,虽看不清母亲清晰的面孔,但飞针走线的声音在寂寞的深夜是那么刺耳,是那么揪心。

奶奶是腊月的生日,那天母亲起得很早,给奶奶擀了一碗手工细面,待奶奶吃完面后,她又从前炕头拿出了一件新上衣让奶奶试穿。奶奶看了后,非常生气说:“这不是我给你扯的那个布料吗?给你的,你就穿,我坚决不穿。”母亲拉起奶奶的手说:“这大小,这式样都是我按照你身材做的,我穿上宽了,等过年兰儿他爸寄钱回来我就给自己买身新衣服。”看着两个女人互相推让的一举一动,我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温暖,就跟酸枣红了那般温馨甜蜜!

时间的脚步总是大步大步地迈着,一转眼酸枣树上的酸枣花又开始漫山遍野地开放着。这时候,二爷爷给人稍话回来,说父亲的调令下了,再过一个多月就要从遥远的大西北调回老家县城了。

当时奶奶正在场里给驴侧草,听到稍话的人一说,激动的差点跌倒。但是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依然很平静,默默地看着灶火里的柴火一言不发。奶奶似乎更懂母亲的心思,她搬个小凳坐在母亲身边,用手捡去母亲头上的柴草,语重心长地说:“孩子,我懂你的心思,但为了兰儿,我相信你一定会跟着兰他爸去城里生活的......”

  父亲在大西北待了十五年后,终于在我小学毕业时调回了故乡县城。他回村接我上学的时候,窑畔上的酸枣正通红通红地挂在树枝欢迎着父亲的归来。奶奶和母亲早已把家里的东西拾掇好,她们东看看,西转转,留恋着家乡的一草一木。而我的心情和她们完全不同,我心中的喜悦像吃了二小家的苹果那样甜蜜,因为我终于可以走出大山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在离开家乡那天,母亲和乡亲们一一告别,她把父亲给她买得一些发夹头饰送给了经常帮助我们家的叔婆,并一再叮咛到城里了要来看她。而我的那些小伙伴们一个个流露着羡慕的目光,他们从自己的裤袋里掏出刚摘的酸枣送给我,而我把父亲给我买的小人书送给了他们。

父亲被分配到县文化馆工作,光文化馆那个办公楼就三层呢!奶奶高兴地每上一层楼梯都要回头张望好半天,她给母亲说:“这城里人就是日能了,竟然能盖起这么高的楼。”母亲态度依然平淡,城里一切新鲜事物对母亲来说似乎没有太多吸引力,她轻轻地回应奶奶:“城里我二爸的办公楼应该比这还高吧?”奶奶说:“哎呀,我没见你二爸办公楼,每次都是你二妈直接把我接到家里,虽然他是领导,但他家那石窑洞还没咱那土窑洞宽敞呢!”

父亲在城里的住所可不是石窑洞,而是文化馆后院那砖坯都有些掉色的一间二十几平米的平板房。奶奶和母亲不知道从老家拿上来多少东西,等她们把东西散开摆放整齐后,这间小房子就被拥挤只留一个转身的空隙。这时奶奶脸上突然升起了愁云,她搬个凳子坐在平板房外面不停地唠叨:“这么小的地方,可咋住人么?哎,还是咱家那土炕宽敞多了......”母亲这次没有回应奶奶,也坐在从老家拿来的包袱上发呆,我隐约中感到,这城里的生活并没让这两个在乡村生活惯的女人高兴起来。

奶奶在我们的新家呆了三天,就偷着匆匆地回老家了。奶奶走后,我时不时地想起老家脑畔上的酸枣来。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节,我们一家刚准备回乡村和奶奶一起过节,可是奶奶满脸喜悦地背着一袋子小米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了。中秋节那晚,我问奶奶为什么不在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奶奶笑呵呵地对我说:“泥土是我的根,我咋能离开么。”父亲抢过话头说:“现在队上都实行责任制了,咱家也没有多少地,你就别回去了,一个人在家我更不放心。”奶奶一听,有些不高兴地说:“我都这把年纪了,待在城里能做啥么,和土地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呢?”奶奶说完不再理会我们,一个人出去看月亮去了。那个时候我虽然还小,但似乎更懂奶奶的内心,因为乡村有奶奶的一个世界,那里有她熟悉的一草一木,和睦友善的乡里乡亲,还有她引以自豪的宽敞庭院。

  

  就在奶奶67岁的那年,我终于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就要去省城了。临行前,奶奶歪歪扭扭地背着洋芋、红薯、南瓜还有一大包酸枣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眼前的奶奶不知不觉成了背锅,她的后背弯成弧形,头抻向前方,与身体几乎成了直角,驼背使她再也穿不上体面的衣服,弯曲的背锅更像成熟的谷穗深深地低着头,深情地凝视着脚下的土地。

  在省城读书的时候,来自天南海北的人同住在集体宿舍,每天除读书外,大伙经常凑到一起闲聊。每逢讲起家乡的好吃食,每个人总显得特别来劲,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就在那时,我总是会想起老家乡村的那一抹酸枣红,即使舍友们排斥说酸枣不算好吃食时,但在熄灯入睡以后,奶奶酿的酸枣酒的香甜,总是会在黑夜里默默流淌出来,一次次滋润着我的心灵。

大学毕业以后,我被分配到家乡的钻采公司。母亲对我的工种很不满意,她成天在父亲耳边唠叨:“毛毛才是高中毕业,人家都坐办公室,我家兰儿响当当的大学生,却去当采油工。”一辈子耿直的父亲一听母亲唠叨,总是猛地吸上几口烟,然后说:“人家毛毛父亲是人事局领导,你跟人家比,采油工有什么不好,越是艰苦对孩子越是锻炼。”七十岁的奶奶听说后,也匆匆从乡下老家赶来,她说让父亲去找我二爷爷,看二爷爷能不能疏通一下关系,可是父亲却说:“我二大的二儿子下岗在家一年了,我二大都不管,我去怎么开口哩。”奶奶听后,眼睛里的那种光彩霎时暗了下来,她坐在床边自己嘟囔着:“跟你二大一个球样,一辈子不求人办事......”

  在石油战线艰苦岗位中,女职工数量最多的就是采油工。在荒芜贫瘠的大山深处,有很多“石油花”“姐妹花”“女人花”在孤零零的采油小站上寂寞绽放。采油工的苦楚我以前是不知情的,只有当自己成了一名真正的采油工时,我才发现这群人和我们老家的酸枣树有着一样的品质和人格。

  可刚参加工作那会,面对生活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里,我也苦闷到了极点,感觉生活和自己总是开着玩笑,儿时是多么地期盼走出大山,在经过一番努力拼搏后,生活又把我送回了大山。但时间久了,我的灵魂再一次被震撼,因为在“荒凉中种植希望,在沉寂中默默奉献,在空白中创造事业”的人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不信你看哦:我们队长面对油井突发事件临危不惧地抢险,沉着镇定的指挥;我们班长一丝不苟,对油井设施的精心维护,深深地感染着我;和我一样的采油工姐妹们顶烈日,战严寒,彻夜倾听着油液与浪花的清唱,坚守在工作一线,令我肃然起敬。不管春夏秋冬,我们都是身穿一套油工衣,肩背一个工具包,脚步匆匆地穿梭在黄土高原的井站之间,像一粒种子撒下,像一滴油花飘落,感受着石油工人的付出与快乐。

  

  冬天的风卷着路上的尘土,越刮越猛,我不由自主地把枝头上的酸枣摘了个一干二净,捧在手里,端详良久。手掌中的黑红酸枣,沉默不语,却也宣告着一个事实,在偏僻旮旯里,在田野地头间,在石头的夹缝中,尽管被忽视,酸枣树们仍能顽强地生长着。我想,它的这种优秀品质和顽强的生命力,不正是我们黄土地上的人民吗?不正是我们石油工人真实的写照吗?

  “酸枣红了......”在转身走向油井的弯曲小道,一个温暖而质朴的声音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我把摘下来的酸枣一些分享给工友,剩下的几颗悄悄地装进了口袋,我要把它们带回去送给我那已经不能走路的奶奶。奶奶老了,再也不能照看老家脑畔上的酸枣了,她坐在轮椅上,透过城市的曙色,看着我走向井站的背影,望穿夜晚的星辰,等待着我从山野里带回的笑声。但愿这几颗朴实而鲜美的酸枣红不仅温暖着我的记忆,还能映红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庞。(文中为网络图片,非实景)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张淑兰,笔名兰紫墨痕,女,70后。陕西延长石油采油厂工人,从小喜欢文学,闲暇时读书写作。投身文学,只因有情才写文字,也因感动才吟心中的歌声。随手记下的生活中点点滴滴,不只是为了发表作品,更多的是为了追求世俗中的本真。

 

  

 青篱古藤绕白云,

 老屋黄灯扎柴门。

 一颗素心拨琴弦,

 万宗书卷忘红尘。

  

——书屋情长,广纳天下墨客;青篱质朴,遍结新老文友。欢迎各类文学艺术原创作品,文责自负,拒绝一稿多投。来稿请附作者简介,近照一张。

编辑邮箱:

qq.   机:

张淑兰

赞赏,是一种艺术情怀!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365cnbuytao.com/jbzzd/8009.html
  • 上一篇文章: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
  • 热点文章

    • 没有热点文章

    推荐文章

    • 没有推荐文章